涅磐(第五章)

2006-05-08 23:09 | 一根香烟陪我寂寞

第五章 穷途末路

张三在平安的度过了三天之后,终于明白杨太少为什么是杨太少而不是什么杨大少又甚至是杨恶少了,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让你感觉到无望而不绝望,无助而不是绝路。

首先迎面而来的不是张三想当然以为的打手、恶仆又或者被收买了的闲汉,而是那无穷尽的关于自己与母亲媾和的传言。这样的传言带着多么明显的虚假是所有人都看的出来的,杨太少当然也看的出来,可他更明白这样的传言对于这样的人家是多么的致命。并不需要自己出手,仅仅是三天时间大街小巷流传的几句被人磨烂了的话语,就让本以为能得到帮助的张三在安家村得不到任何人的哪怕一顿剩饭的施舍。

张三并没有其他的打算,他只想在安家村伺候自己的母亲。他打算的的确不错,自己身强体壮,当个长工短工应该没多大的问题,虽然安家村是个小村,但这里的富人却不少,附近千倾良田并不是随便哪家人都可以忙的下来的,这也就给了自己养活自己的门路。

而谣言出现的第一天,张三也并没有把它当回事,这些东西属于不攻自破的,你越搭理它它越来劲。所以张三在第一天登门问候的几家富户没有让他留下的原因,他也仅仅是以为现在并不缺人手。而当第二天村里以王五为首的闲汉们绘声绘色的转述那段谣言时,张三已经开始意识到不对了。所以当三天的时间过去后,张三对于没找到活干并不意外。

不意外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心里已经有底了,他依旧坚信着谣言是会消失的,毕竟这么无聊的东西也许在短时间内会让那些个富家里不好意思收留自己,但过不了几个月,慢慢淡去的谣言,就对自己无足轻重了。而自己手里还有一块大洋,那么粗茶淡饭的过上几个月甚至是半年也就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能等到来年开春,那么也就不愁找不到活计,所以他还是很乐观的。虽然生活给予了他无穷尽的悲苦,但自从走出“洋人阁下”的房门后,不自觉的,他又感觉到了盼头,也许这人世间还不尽然都是悲苦的吧,他有些喜悦的想着。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低估了杨太少。

安家村以及与之一河相隔的杨家村同属于黄县。对于黄县,外人一直都用这样的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讲大话,花小钱”。大话的意思并不是如今所言的吹牛之类,而是指黄县人用来丈量土地的亩是大亩,也就是相当于公亩的三倍;而花小钱也不是说黄县人的吝啬,而是指在黄县流通的货币是小孔的铜钱。那个年月正是国家动荡的时节,很多地方的货币都不统一,哪个派属来了,就使用哪个派属的货币,这当然是指官面上,而实际上,群众是有自己的办法的。比如无论哪个派系来了,都花这一种钱;又或者干脆不用货币,发薪水直接用粮食来代替;再或者无论哪个派系的钱都可以花,但却有不同的兑换系数。在当时的中国,单纯从货币的种类上来说,也许已经可以和世界上其他所有国家货币种类之和不相伯仲了——据我所知,当时的瑞祥行(布店)都自己发行自己的货币。

所以张三准备在谣言流行的第四天去黄县城里,把仅有的一枚大洋兑换成通用的“小钱”,然后添置点粮食,在这破窑洞里,度过这个冬天。

清晨微亮,鸡鸣三遍,张三就推开了破窑洞里自己回来后装上的薄木门,而映入眼帘的,就是他最不想看见的杨太少的脸。

“张兄弟起的好早啊。”杨太少似乎能为不瞧门就看见门开而感到十分的高兴,说话的声音让张三怀疑一直在坑害自己的是否是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

“杨太少好啊。”张三有点僵硬的回答着,他显然有点发蒙,眼前的人的来意不明,虽说脸上挂着深深的笑容,但却让他更加的紧张,“不知道杨太少这么早来有什么事么?”

“啊,呵呵,说起来惭愧啊。”杨太少脸上笑的似乎更灿烂了,“不过不知道做兄弟的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说话?”张三虽然在外边混荡了几年,但显然还不足以理解这样高深的对白。

“噢,怪我。忘了张兄乃憨爽之人。不知道我能不能进屋子里跟张兄弟说几句话,毕竟这站在门口说话,不大方便。”

“请进,请进。”虽然杨太少这半文半白一翻话让张三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捧自己,但后半句却是听的真切。虽说自己看这杨太少是百般不顺眼,但却深知现在更加得罪不起这一方霸主,还是忍忍为好。

杨太少进的屋里,就闻到一股发霉的气味在这破窑洞里飘来荡去,不过自小就与村里闲汉厮混在一起的,也并不是太在意。要说这杨太少,虽然欺乡霸里的,但却也不是娇生惯养之人,倒让张三不由的又对他多了一点好感。

“张兄,此次前来,是特向前日河边对你们母子失礼一事道歉来的,那日小子不晓得你们关系,还以为光天化日之下做那有伤风化之事,所以忍不住恶言恶语,倒是张兄海涵,没有当场让小子难堪。后来听闻张兄难先人仆从后代,又闻张兄身世甚是可怜,思索再三,还是亲来道歉,希望张兄不要记恨才是。”杨太少不紧不慢的说出这翻话来,让张三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让张三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在做梦。一直以来,张三都毫不怀疑那谣言是出自杨太少之口,虽然离家多年,但是儿时毕竟还曾在这里住过,多少几个童年玩伴还是告诉了自己这花花太岁一样的人的品性是如何的恶劣。虽然知晓的并不清晰,但这主动上门道歉却绝对是自己所预料不到的,在他的脑海里,恐怕就是杨太少从此不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是最好的结果,再不主动招惹自己就是最好的结局,而现在,远近闻名,让无数人头疼害怕的杨太少居然亲自上门对自己道歉,这样的结果让张三感觉到有些无所适从。

“张兄?张兄?”杨太少见张三有点走神,轻轻的招呼了两句,“是否对于兄弟的做法不能原谅啊?唉,也是兄弟太过年轻,回到村里口无遮拦,让张兄及张母受到了莫大的骚扰啊。”

“那倒也没什么,杨太少能亲来道歉,也是给了我张三及大的面子,想来那也不是杨太少的错,怪只怪我张三运气不好吧。”张三回过神来,忙谦让几句,心里却又不无得意,看来这人生还是美好的事物多啊,原本想着得罪了这一方恶霸,恐怕难以在这里过安稳日子,没想到却是这般结果,倒也不错啊。

“张兄果然豪爽之人啊。”杨太少由衷的赞叹道,“那也就是说张兄原谅兄弟了?”

“呵呵,原谅,怎么不原谅,杨太少也不是故意的,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张三呵呵的笑了起来,顺着杨太少的意思回捧了一句:“杨太少也是豪爽之人啊。”

杨太少也陪着张三呵呵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似乎比张三还要开心,在张三看来,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传说中的恶少呢?也许只是占了一个富家子弟的名字,所以被人误会了吧?想来没有人叫他杨恶少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什么恶行啊。

“张兄,咱俩私人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兄弟我为我们把误会澄清感到由衷的感性啊。”杨太少忽然停止了笑声,让张三一个人笑的自己心里有点发毛,“那么接下来,我们也就来谈谈我们两家的问题了。”

“我们两家的问题?”张三有点疑惑的问道,杨太少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被一脸的平静所代替,似乎刚才那个陪着自己放声大笑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而这样的表情却让张三感到了无比的寒冷,因为他清楚的记忆了起来,正是四天前杨太少说‘没什么’后,转身走时,脸上的表情。

“是的,我们两家的问题。”杨太少微微顿了一顿,似乎在考虑从哪说起,“张兄应该还记的以前张妈是杨家的丫鬟吧?”

“嗯,我知道。”张三并没有因为杨太少说自己的母亲是他家的丫鬟而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实际上这样的关系比比皆是,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无名氏。

“那么也应该知道这窑洞也是我们杨家的财产吧?”杨太少慢条斯理的说着。

“的确是。”张三想也没想就回答了。

“那么你们住在这里,是不是应该向杨家交房租呢?”杨太少终于说出了重点。

“应该,的确应该。”张三同意的回答到,在他想来,这个为人如此和善的杨太少,即使他代替杨家来收自己的房租,那么也应该相对于更宽限一些吧。

“呵呵,张兄果然是直爽啊,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杨太少嘉许的点了点头,“本来家里人让我来,今天就把房租收了的,但想来张兄手头也并不宽裕,我想还是给张兄三天时间筹备筹备比较好,张兄以为如何啊?”

张三暗暗点了点头,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看人家,都是欠债的要求宽限,而自己这边,债主都主动给自己宽限的时间,真是不错的人啊。

“宽限倒不必了,就是不知道这房租是多少啊?”张三盘算了一下这价格,想来也不会太多,反正给自己三天自己也赚不到更多的钱,还不如别让杨太少难做。

“噢,一般的房租都是百吊一年,但这破房子,我看也就五十吊一年就可以了,不知道张兄以为如何?”杨太少笑了笑,“当然,张兄如果觉的不合适,也可以再去找别的地方住嘛,三天时间,也可以找到更好的住所不是么?”

要说杨太少的要价,却也公道的很,在黄县里,这破窑洞一般的房子,五十吊铜钱的确不算是多。张三也不是不清楚这方面的价格,顿时对于杨太少的人品又在心里提高了一截。

“没问题,没问题。”张三感觉自己真是碰到了好人,“我去兑换开这枚大洋,就给您把钱送过去。”

“呵呵,张兄好象没弄明白啊。”杨太少摆了摆手,把激动的张三拦了下来,“兑换什么啊?那些个零子我也就不要了,呵呵,一共就算张兄三个大洋好了。”

“三个大洋?”张三猛的站了起来,吃惊的看着杨太少,“你是说三个大洋?”

“是啊,张兄。”杨太少装作诧异的也站起身来,“我们刚才不是说话了的么?”

“可是你刚才说的是五十吊啊!”张三吼了起来,“怎么转头成三个大洋了?”

“张兄啊,我们说的可是一年五十吊啊。”杨太少不慌不忙的算了起来,“张兄相比知道当年无名氏十六岁时就住在这窑洞里了吧?而到现在可有近三十个年头了吧?十年五百吊,三十年一千五百吊,这要算起来,三个大洋似乎还只是一半多点呢?难不成张兄认为当年的房租都可以不付不成?”

杨太少这样一说,张三顿时也没了脾气。是啊,自己的母亲当年就住在这里,这段时间里人家没问咱要过钱,可不代表人家是让你白住的啊,这钱要说真要还上,还是要自己来还的,这欠帐还钱,天经地义的事,自己就算是再怎么样,能翻出个天来?

“能在缓缓么?”张三无力的吐出这几个字来,感觉混身的力气都用尽了。

“啊,可以,可以,既然张兄现在拿不出来,那么就三天后吧,哈哈,三天后如果张兄再拿不出来,那么我们也只能请您另做打算了。噢,那个,不知道张兄能不能把那一个大洋先交给兄弟?毕竟这帐三十多年没过了,就算不算利息,也要给我们帐房先生一点根底,不然我这白跑一趟,回家也很难做人是吧?呵呵,呵呵。”

张三感觉一直浑浑噩噩的,等无名氏那沙哑的笑声把他唤醒,他发现天已经暗了下来。兜里的大洋已经被杨太少带走了,他忽然感觉到很冷。漫长的冬季不知道如何度过,没有活计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侍奉母亲以享天年,可最没底的还是三天后杨太少来要那两个大洋该拿什么去顶帐。

人生似乎在这个清晨时还是那样的充满了朝气,而在黄昏后就又变的死气沉沉。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甚至不知道今天的晚饭该去吃些什么。他打量了一下这无边的黑暗即将来临的秋夜,突然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踏上了杨太少刻意布置给他的穷途末路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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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无事最洒脱,陪朋宴友换酒喝;
根根须鬓冉白发,我自飘零我自乐;
香吻儿时衣锦华,寂静此世佳人饿;
烟炊不晚三更后,默默窗边泪独落。